01
这里是十楼,在我眼前伸延的是一条深幽的走廊,周围悄无声息,走廊尽头半掩着一扇门,门外的楼梯,那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,我轻轻地飘了过去。
走廊里有些风,从我身体中间和周围钻过去,走廊中间有扇门突然打开,我有些意外,虽然他们不会看到我,但我还是回头看了看,从门里闪出一对年青的夫妇,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,大约两岁,圆脸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,好可爱。小女孩看见了我,眼睛突然收紧,嘴巴快要喊出来,我赶紧走过去,用手掌轻轻抚了一下她粉嫩的脸,做了一个滑稽好笑的样子,小女孩裂嘴笑了,发出咭咭两声。然后我继续往走廊尽头飘过去。
房间门紧紧锁着,她还没有回来,不过也快了,我了解她的作息时间。
02穿过两重门,我站在房子中央,里面有些凉气,也许是我带来的。里面还有些凌乱,右边浅蓝色的沙发上散落着几件衣服,粉红色的内衣和一条灰白的牛仔裤。我能闻到它们散发出来的气味,那是近似丁香花的香水,淡雅性感。沙发右侧是电脑台,键盘旁边的烟灰盅干净明亮,也许她已经戒烟了,过了一年,有些习惯会因人迁而改变。
我还没有想好,我今天晚上想做什么,这几天我一直在飘,我的世界一片混沌,太阳落山的时候,我才决定来这里。其实我是放下了一切,才会飘起来的。而我又走到了这里,只能有一种解释,我想找个投胎的替身。那么,我要给她找个死的方法,而不是理由。
03
她回来了,开门的声音巨大且漫长,回荡在这个空房子里。我转过身,默默地注视着门的方向。
门吱呀着打开,一具疲惫沉重的身子挤了进来,唰一声,一串钥匙从门的方向飞过来,穿过我的胸口,稳稳落在我身后的茶几台上。我看到她把门反手关上后,并没有再迈开步子,而是慢慢蹲下去,屁股跌坐到冰凉的地板上,背靠着门,双膝屈起到胸前,长发在腿上泻下来,遮住了大半个身子。
我没有动身子,只是静静看着仿佛蹲在地上睡着的她,过了许久,我看到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,我以为她哭了,这时候,她突然抬起头来,直直地看着我,眼睛里的光芒象两支利剑,直插到我的眼眶里去。
我有些猝不及防,象受惊的小鹿般想跳起来。接着看到她若无其事站起来,走到沙发前捡起睡衣,习惯地甩了甩,好象这样就能替代熨斗的功能。然后就一边脱衣服,一边走进了卫生间洗澡,脱下的衣服洒了一地。
04
我默默地退到沙发上坐着,卫生间的门是开的,我抬头的时候,看到她在懊恼地砸着热水器,我猜它是坏了,没有热水出来。熟悉的胴体在里面活蹦乱跳。我扭过头去,布帘后的床上也是一片狼藉,枕头随意横着,被子卷成了一团。
再回过头来,她已经站在花洒下,激荡的水流倾泄到她的身上,头发象一片黑彩紧紧贴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。从水珠里散发出来的冷气弥漫到房间里,我能感觉到她发抖的身子象早上飞舞在空中的黄叶般顽强。
这时候我有些于心不忍,看了一眼床头趴着的浴巾,浴巾在我的注视下慢慢飘进卫生间,扑到她的背后,紧紧裹住她丰腴的身体。她竟没有惊讶,伸出手来,拉紧了浴巾,关上水龙头,走出房间来。
05
她就坐在我旁边,清新的气息一阵阵地钻进我的鼻孔,我想对她笑一笑,她看不到我,她是无辜的,完全不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她不可能看到的鬼,正坐在她旁边,盘算着她的身体。
三年前,也在这张沙发上,她坐在我旁边,看着我,等着我盘算她的身体。我没有犹豫,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内,等着我的,正如我预料的那般柔软。
我认为她现在需要一瓶红酒,正如三年前的那些晚上。于是,我站起来,穿过房门,来到楼下,带了一瓶红酒上来。在她完全没有注意的情况下,我把它放到了冰箱里。
我看到她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,于是我又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,把那半杯水偷偷倒掉了。一会,她穿好睡衣,坐到电脑台前面,开了电脑,启动的时候,她想找水喝,看到杯子空了,就打开冰箱,我相信那瓶意外的红酒令她意外,她一眼就看到了它,并捧在手里,一边看着,一边在回忆它的来处,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,她没有事必究根的性格,如果眼前的意外对她有利,她总会乐以接受,管它来处与去处。
06
意外的红酒一定给了她某种触动,她改变了主意,把键盘推到了一边,用鼠标点开音乐,打开了小音箱,还调暗了灯,并开了酒,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,倒在沙发上,架起腿在茶几上,不小心扫落了茶几上的火机牙签盒,也不去收拾,喝酒的时候,她很专注。
07
我听到音乐有些激昂,心想,这可不容易让她喝醉,于是我在第一首音乐结束的时候,飞快地换了另一个音乐文件夹,那里有大量的煽情伤感歌曲,里面有相当多的歌曾是我们的共享。
隔了阴阳两界,很难想象,这些歌曲也让我心底起了些小波澜,还让我有些口干,眼睛不由自主落到酒瓶子上。但我不能喝,我已经没有了身体,酒作为一个阳界物质,喝在我肚里,只能让她看到一团飘浮在空中的液体,这会吓坏她。
我看到她躺地沙发上,体验着酒精带给身体的麻醉感觉,于是我走到厨房,刚才我想到了一种让她完美死去的方法,那就是煤气中毒。这个方法优越于跳楼,刀割,勒死等等方法的地方在于,对肉身有非常好的保护作用,并且气色也会艳若桃花。
检查的结果让我非常满意,门窗这时候是紧闭的,我只要开了煤气罐,打开炉子,吹灭了火苗,十几分钟后,我会在她的身体里醒过来,还可以用剩下的酒来庆祝一番。最重要的是,这个过程,她完全没有痛苦,我不会给自己多少的内疚。08
我打开了煤气罐,吹灭了炉子上的火苗,淡淡的煤气味道开始弥漫起来。我特意把煤气罐的阀口调小了一些,这样过程会更慢,这是我善良的念头,想让她享受更长一些的音乐与红酒。
我还考虑到了更多,比如我悄悄地扯断了门铃线,还拨掉了电话接口,消除掉了隐患,我重新坐到她的身边。有一只讨厌的蚊子在她头上盘旋,我赶紧挥手驱赶。
她已经在喝第二杯了,这段时间里,我注意到她果然戒烟了,这让我更放心,否则她要是突然想抽烟,一开打火机,这里将会剧烈的爆炸,她的肉身会粉骨碎身,而我要是跑得慢,也很可能魂飞魄散。
她有只高高的鼻子,那里曾是承爱了我最多吻的地方,顽固的我总是很执着地认为,高鼻子的女人更聪明,可以和我斗嘴到老。而她不止一次告诉我,她的鼻子本来可以更高,如果不是小时候摔断了一回的话。
我想象不出她的鼻子再高一些是什么样子,那应该就是每次斗嘴我都没有赢的机会了吧。
看着她的鼻子,我突然开心起来,半个小时以后,这只高高的鼻子,竟然就是属于我的了,还有那粗粗的腰,一起都属于我了。
想到粗粗的腰,我看了一眼电脑台旁边的呼啦圈,这也是我曾经取笑的对象,那时候我很搞笑,但并不幽默。原因就是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她的腰有多粗,相反的,我还喜欢总搂着她的腰,很踏实,很实在。
09
在我飘起来的前几天,我偶然听说了,她在这一年中,有了新欢。现在我有些担忧,如果明天我顶着她的躯壳,走在下班的路上,突然有一个萎琐的男人从后面抱过来,要亲我,我不得不推开并赏他一个清脆的巴掌时,竟然会面对一张委屈的脸,讪讪地说,我是你的男朋友啊。然后我不得不解释说,我以为是流氓。接着我们去吃饭,然后他要跟我回家,还说一直都是这样安排的,我又不得不带他回来,最后他要当着我的面脱衣服,或者要脱我的衣服,天啊,我应该如何面对,这是一个恶心的事情。
恶心的想象让我坐直了身体,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,我必须要有个未雨绸缪的对策,我看看身边的她,她的呼吸还是平缓有节奏,脸色开始潮红起来。
煤气开始发生了一些作用。
10
我不断想着各种各样的,稀奇古怪的,明天以后的生活。甚至我想到,明天晚上,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,她以我现在的身份呆在房间里等着我,而我已经看不见她,她做着我今晚做的每一个动作,盘算着要回她的身体,然后,她得手了,身体回到了她的身上,而我被煤气罐把我从这具肉身里赶了出来。
后天,我再用同样的方式又把她从她的肉身里赶出去,我重新钻了进去,如此再如此,我们为了一具实实在在的肉身,为了一具拥有高高的鼻子粗粗的腰的肉身,展开一场无休无止的争夺。。。问题在于,这场争夺里,我们永远都不会同时处在同一个战场面对面厮杀,我们只能注定一个在阴一个在阳,这场永不交汇,永远无法面对面交流的战争却有可能永无休止地纠缠下去。我的意思是说,假如我们永远都不会为这场战争感到累、感到无趣的话。
她的呼吸已经开始微弱,如游丝般断断续续。
我必须要为接下来的战争,我们俩之间的这场注定不会有胜负,只会带来无穷奔波的战争找到一个出路。
11
我看到从她脑袋上方冒起一圈圈白色的雾气,我知道那是阳界的最后一缕魂魄,这些白色的圈圈一旦消散殆尽,我便可以钻进去,事所当然占据这个肉身,并马上醒过来,去关上煤气罐。
可以确定的是,那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并不是我想要的,我要的只是一个借尸还魂。当我发现借尸还魂有可能引发一些麻烦时,我就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方式了。如果我们在未来,不可能再出现今天晚上的情形,就是说一个在阴一个在阳的情形,那么,战争岂非就不存在?
是的,不过我先走了一步,事实上我在阴她在阳,我们就注定了对立,如果我要回到阳,她就必须到阴里去。如果我不要她的肉身,我们俩都在阴,当然战争也没有了,可是,接下来她明白了她到阴间的原因,那么,我在阴间可能面对更大的战争。这种战争正是我要在阳间逃避到阴间的理由。我不可以重蹈覆辙。绝不可以。
12
第二天早上,她起来的时候,发现窗户敞着,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赶紧关上,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,匆匆忙忙出门去上班。
出了门,在走廊上,我又碰到了昨天晚上的小女孩,她妈妈抱着她,小女孩一看到我,马上堆起了笑容,她还认得我,对我甜甜叫了一声,哥哥。
小女孩的妈妈转头看了我一眼,尴尬地笑了笑,转脸对小女孩说,是姐姐,不是哥哥。
13
昨晚,在她的魂魄完全消散的一刻,我决定提前钻进她的身子,然后快速醒来,关了煤气,打开窗子,阻止了她最后一点魂魄的散去。这样,我们将永远避开了那场战争,因为现在,我们同时拥有了同一个身体。
我为我的这个创意感到自豪,只是我还有一些担忧,当有陌生男人从后面抱我的时候,我是不是要赶在她前面给人家一个巴掌?如果再有人要想对我不轨的时候,我应该选择男性还是女性呢?
最大的问题是,当我们共同拥有的这个身体一旦老去,或在某一天意外死去,我们同时到了阴间,她明白到,下半生竟然被我分享了一半的身体,令到她因此孤独了半辈子,我们之间肯定会爆发起战争。但愿在这之前,我能想到更好的主意,我实在厌倦战争,我和她之间的战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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