狗娃背上的红辣椒

杨渺

小时候我的家乡习惯于将自己的宝贝起很贱的名字，因为名贱的小孩好养，阎王不收、小鬼不要，可以长寿。所以富家小孩叫大粪、粪堆、粪桶、茅缸、黑皮、黑猫、黒猪、黑牛、狗崽、大狗、老虎、石板、铁蛋、歪头、贱货的人不少；穷人家的孩子反而很用心的起名，里面隐含着父母的梦想与希望，他们往往喜欢将孩子的名字叫作发财、美玉
			、玉珍、金山、金宝、富贵、采文、安福、圣杰、文博、文昊、天佑、皓轩、君浩、智渊、聪健等，这里面的学问不少，很有意思。

我们村有一家四代单传的宝贝起名叫狗娃，这名字虽有点贱，不算好听，但比叫粪桶好多了。狗娃来到这户人家，是狗娃的幸运、他父母的幸运、他家庭的幸运、更是他家族的幸运，大家都为他的降临欢天喜地。狗娃的父母不单是要为他起好养的名字，还要将他养好，并要将他的好养和养好作全面的安排。他的形象是特定的，衣服的样式、布料的颜色、花样、质量都要十分的讲究，做功要特别的精细、大小要恰到好处。

发型的要求不能马虎，主发型名为梳子背，加狗尾巴辫的衬托，是一个完整的宝贝发型；梳子背发型的特征，后头顶为梳子后背，圆弧形，前头是梳子口，直线形。后脑勺以下、后胫脖以上留个狗尾巴辫；狗尾巴辫的要求严格，从剃胎头后开始蓄，一寸半直径的圆型，不过十二岁后不能剪，让它随便长，这规矩不能破，只要蓄了这辫的人没见他们破过。我在小学读书的时候，见过一些狗尾巴辫，时常有些调皮的同学跟他过不去，揪着小辫乱转，急的狗尾巴它主人哭笑不得。

狗娃被从上到下、从里到外、从头到脚的作了全面的仔细的装扮，完全的与普通人家的穷小子不同。最后一道功序，就是为他配带饰物，这饰物是有特定的意义的。狗娃的饰物是在他的后背上配带了一套物品，有一个用彩色布缝的包，包里面装的圆形照妖镜，有几个象牙和玉的物件，还配有一挂用红绸缎做的鲜红的红辣椒。

每与狗娃相见，我对他的狗尾巴或衣服不屑一顾，我最爱看狗娃背后的那几样玩艺。几十年过去了，狗娃童幼的脸的模样我没有了一点的印象，只有那几样的配件活灵活现的闪现在我的眼前。我重视狗娃身上的挂件，其原因，无外乎是对这玩艺的好奇、羡慕或思考。

好奇，是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狗娃有这些的玩艺，而我不能有呢？我羡慕狗娃的父母对狗娃的重视，为自己得不到家人或别人的重视，多少有些伤感；我对那些玩艺的意义思考了多少次、多少年，那小镜是照妖的，没让我费劲早已明白，照妖镜的作用是让妖精不能近狗娃的身、不给其造成伤害，让他的成长一帆风顺；玉和象牙，都是贵重东西，那是富贵的象征，穷人不会有那样的东西，狗娃家用那些东西显示他家的富有，显示狗娃的与众不同。

只有那红绸缎做的红辣椒一直让我费神，那手功做的并不贵重的东西，对狗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？村里人说，富贵孩子配带的东西都有十分的灵气，人不能问，问了就不灵，我不敢对任何人发问，怕对狗娃做了不利的事，承担不了对狗娃的责任，狗娃不是什么人能够惹得起的，何况一个不被人看重的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孩，所以多少年弄不明白这红辣椒的意义。

几十年过去了，狗娃背上的红辣椒，牢牢的红艳艳的挂在了我的心里、我的脑里，让我挥之不去、无法释怀。只到了知命之年，我才渐渐的以自己的体察了解到红辣椒的重要意义。年轻的时候辣椒是我最好的下饭菜，最尽兴的时候一顿吃一大盘青辣椒，鱼、牛、狗、羊等肉类不放红辣椒我不爱吃，吃辣椒上了隐，没有辣椒的饭菜，让我的食欲大打折扣。

近几年，我的严重的肠炎病，对这辣椒最敏感，一吃就发，让我对它既爱更怕，我要下决心与它绝交。我的觉悟从辣椒对我折磨开始，它给我的痛苦，让我不得不对它进行认真的思考，想起医生的嘱咐，看到那中药袋上写的禁令，每次都是将辣字列入其中。看来这东西与我的缘份已尽，我老了，又有许多的病，而辣椒是年轻人、健康人的专利，再也不能享受辣椒给我的丰富营养、难以承受它给我的刺激。

难怪那狗娃身上不带别的什么农作物，而专要与辣椒相陪，原来是因为，我们的先人用他们的生命证明了辣椒的特性以及它与人的关系，能与辣椒相伴的人定有健康、充满活力、朝气蓬勃。这有刺激的东西属于健康者所有，让我联想到，这世上除了辣椒，还有许多的好东西既对人有益、又让人难以承受，它们既有营养又有刺激，如能够承受它的刺激，必定是对人大有好处。

最与辣椒的特性相近的就是批评，最假的表扬比最诚恳的批评让人心里舒服，批评对于人是营养品、防腐济、手术刀、苦口药；批评象医生给病人看病，给人找出病根、对症下药，是在挽救人的生命；批评是有丰富营养的辣椒，如果人难以承受它的刺激，证明了人的衰老、病态、发展下去就是死亡；批评是营养对健康的刺激，经得起的就有活力，就充满生机，经不起就失去了好多的希望、增加了许多的痛苦。

但辣椒与批评的属性有本质的不同，一个是客观存在，一个是主观的感受，客观存在的东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，人自身的力量难以克服，所以人吃不得辣椒的时候，还是不吃为好，吃多了对身体会起到损害和摧残作用。

批评是人的主观意识起支配作用的概念，主观的东西是人能够调节的，批评对于人，是老少平等的，能否容纳它的营养、经得起它的刺激，是看人的精神是否健康，人的精神健康，是指人的知识存量、是与非的识别能力、容量与气度，有了这些储存，人的精神才充满生机和活力，才能最大限度的吸收营养与经受刺激。人可以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原因，不吃辣椒，而不能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原因而远离批评。

辣椒和批评都对人既有好处也有刺激的好东西，人能够接受和充分的利用它，人的生命才能充满生机和活力。人要科学合理的掌握和运用它，将它的作用恰到好处的发挥；辣椒这东西由于它的客观局限性太大，人一定不能勉强自己更不能强迫别人接受；批评是个好东西，人只要生命存在，就不要对它有抵触情绪，人家给自己的批评，不能以因为年老或身体不好为理由而拒绝别人的好意，也不能不拿它去给别人增加营养和必要的刺激。

辣椒这好东西谁吃的舒服、吃的快乐就放心吃，不能吃千万不要勉强，无论是对自己或是对别人；批评这好东西能否消受，与年龄与身体健康无关，只与人的精神或思想状态有关，该有点强制力量的时候不要心软，无论对自己或是对别人。

狗娃背上的红辣椒仍然鲜活的保存在我的心中，我珍藏它、喜爱它，因为它是我曾经的好时光、是我的心节，在心里装了几十年，它是我心中活生生的故事，只要它在，我能感到我的心还是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