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情的忧伤与历史的沉吟

席星荃

郭伏才先生的诗集《风笛的吹奏者》不算厚，薄薄的几十页，但读起来却能勾起人的许多联想，时时引发读者沉思和回味。

从内容上来看，这本诗集有两个特色，一个是爱情，另一个是历史。这两个维度交织出一个诗的世界。我不知诗人是否有意这样安排，但感觉上，正好表达了一个简单而基本的人生两极：爱情是私人性的，内在的，情感的；历史是社会性的，外在的，理性的。一个生命的一生，正是在这两极之间度过，生活的味道也正是含蕴其中的。所以，我说这本诗集选材是精当的。

爱情写得美丽，但美丽并不是它的主要特色，《风笛的吹奏者》在抒写爱情方面最突出的特色是它的忧伤，诗人总是以回忆的叙事角度，在时间流逝之后的某一个时间点上，以一个忧伤者的心灵来品尝曾经的爱，曾经的情，曾经的甜蜜。从这些诗里，我们能感受到作为生命本质之一的爱情那永恒不变的许多特点：痛苦，神秘，不可思议，难以抓住，总在失去的途中，等待。如《爱的过程》以樱花来象征爱情的易逝，“它开得那么热烈，凋谢得也那么动人”，“在伊恬静易逝的歌声中”。易逝，的确是爱情的本质特点。我想人们对此都有切身的感受。《我不敢》是一首很好的爱情诗，“自从你温柔的微笑　撞入我的灵魂　我就开始向上帝祈祷了”标明了爱情产生的神秘，不可捉摸。“有人说你　已不再是天池那一汪碧蓝之水　但我认为　你是我心中的女神”这标明了爱情的非理性，不可思议性，以及极端的个人性。你不爱的，我爱，我爱的，你却不爱。因了这个特点，常常有错位的爱情悲剧发生，演绎出种种不尽的人世景观。“我开始崇拜着上帝　祈祷着家神　我认为就是崇拜了你”，写出了爱情的深入骨髓、与灵魂与精神合而为一的本质。《握别》《应该去找你》等都是不错的爱情诗。

诗题直接命名为《历史》的那首诗我很喜欢，喜欢的理由是，它用恰当而生动的意象揭橥了历史的特质之一：就是被无情的遮蔽和篡改，也就是它的不确定性和多义性。开头说是一个意象：“走过世纪的云雾　道路蒙上厚厚的灰尘　便成为历史”，道路显然是历史的象征，其上的灰尘便是遮蔽的具象化。妙在诗人直接道出了一个简明而深刻的真理——“便成为历史”。另一个意象特别精妙：“战马嘶鸣时突然掉了尾巴”这个意象十分简洁生动地表现出时间的流逝速度，并不像人们通常理解的那样，而是采用了历史的大视角，用纵深的眼光来看待时间的，在这里，时间真的成了“瞬息万变”的事物；而时间也就是历史。所以，用庸常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来的事件，突然就变得不同凡响了。同时这个意象还表达了生命的荒谬感，战马嘶鸣，这是一个蓬勃的，进取的，处于生命巅峰状态的镜头，可是，在这个时候，突然掉了尾巴，也就是生命露出了尴尬，表现出脆弱性，表明了生命的局限性和无法掌控自我的无奈。这不是荒谬是什么呢？古今时空在此合而为一了。奋斗和命运在此交汇了。结果如何？人自身不得而知。浓缩的历史给我以强烈的沧桑之感。类似的还有《风笛吹奏者》，这首诗有鲜明独特的画面，像一幅风俗画：“独坐河滨的老人，一管风笛　那是渺小的人类　的倾听者，在这黄土地上召唤他永久的亲人”这里有三个意象：“河滨”、“老人”、“黄土地”，构成一组画面，画面冷静地形成对比，这是外在的；还有内在的，活着的老人和逝去的亲人。这几组明明暗暗的对比中产生了思维的张力，感动着读者的心。于是，人生的苍茫，历史，亲情，民族，土地……内涵丰盈，内敛而有力量。

在艺术上，这本诗集有不少成功的意象的营造。上面已经论及，这里再举些例子。比如《应该去找你》里的句子：“烟灰缸堆积着难眠”、“喝自己的水　醉倒在自己的影子上”。又如《枫叶》里写到：“我将在黄金的风雨中　得到新生”等等。其次，这本诗集有一些很好的朦胧手法，典型的是《那条路》，此诗把构思的整体性朦胧与手法的局部性清晰结合起来，这首诗共三节，第一节最长，是主体，采用的是叙事手法，相当清晰。第二节就是朦胧的了，诗句之间断得很厉害，人称也不明确，“走过去吧”，是谁走？谁“不必回首”？但正是这样，才有含蕴的力量，让人回味，探询其中的奥秘与背后的故事。我想真正的诗就应该是这样的，不必明说什么，而是摹状出一种人生的境界或灵魂状态就行了。

但诗集中也有一些诗构思不够简洁，《含泪的女人与含笑的男人》本来有很好的第一节，尾段也不错，但中间一大段就不精练了，如果只保留首尾两节，这不失为一首精短好诗。《送你　一朵五月的玫瑰》只保留一、二节便好。另外，有些诗句不够含蓄，有些词语选用没有避俗，比如“相思”、“丰碑”、“玫瑰”等，已经用滥，最好避免出现。像“执勇”这类词也有生造之嫌。但瑕不掩玉，回味那些美妙的诗句，正是一种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