媒 婆 香 香
媒婆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。
——题记
□崔新建
一
老疙瘩骑在堂屋门坎上,搂一只脚在怀里,一门心思抠着脚丫子。老疙瘩抠脚抠上了瘾,两天不抠心里就痒得难受。
老疙瘩其实不老。老疙瘩生肖属龙,六四年生人,满打满算才三十二岁。老疙瘩是阿水婆的幺儿子,这样老疙瘩才叫老疙瘩。阿水婆生有六个儿女,其他五个长大后男婚女嫁另立了门户,只剩下个老疙瘩,阿水婆就守着老疙瘩度日。
老疙瘩抠脚丫子抠得很有经验。他先用大拇手指在脚指头缝里使劲搓,这时候,老疙瘩脚丫子上就有了一种又疼又痒又发烧的快意。老疙瘩惬意地眯上眼,手指头一边不停地动作,嘴里一边快活地吸着气。
一袋烟功夫,老疙瘩住了手,一个一个地检查搓过的脚指头缝。脚指头缝里冒出了黄亮黄亮粘稠的液体。老疙瘩满意地笑了笑,开始用衣袖擦去这些粘稠的东西。擦干净后,老疙瘩又把脚抱到鼻子下面,一块一块地去撕扯脚指头上坏死的老皮。这些扯掉的老皮大小不一,白里透亮,老疙瘩觉得它们很像一小块一小块腊肉。老疙瘩让他的这些小腊肉们在门坎上排好队,然后一二三四地去数数。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,老疙瘩干脆赌气不数了。老疙瘩想,我又没读过书,咋数得清?要是一天吃一块,也是天天都有肉吃的。这样想着,老疙瘩觉得自己的脚气真是得对了。
老疙瘩原先没有脚气。三年前,城里一个记者到山里采访,在老疙瘩家住过一夜。临睡觉的时候,记者脱了鞋,一边抠脚一边说自己有脚气,想用热水烫烫。老疙瘩听了,觉得人家有的东西自己没有,心里有点丧气。老疙瘩去厨房烧了水,端给记者洗脚。记者把脚泡在水里后大叫真舒服真舒服,老疙瘩就动了想得脚气的念头。洗完脚,记者说你端出去倒了吧,千万别用这水要不就传染给你了。老疙瘩一边点头一边偷偷地把水端到厨屋里,心里高兴地想我正想传染哩。老疙瘩用记者的洗脚水仔细地洗了脚,还真的得了脚气。这样老疙瘩就成了石头坡惟一得脚气的人。老疙瘩听过一首《幸福从哪里来》的歌。老疙瘩想幸福能从哪里来呢?结了婚的男人,幸福从女人身上来。我没有女人,难道就没有幸福?不,我也有。我以前没有脚气,石头坡的男人女人都没有脚气,可如今我有,我有的东西旁人没有,我就有了幸福,我的幸福从脚上来。老疙瘩为自己这个想法高兴了好几天。
老疙瘩把小腊肉们排好队,趴下去用眼睛瞄了瞄。小腊肉们整齐地排在一条直线上,显得很好看。老疙瘩裂开嘴笑了笑,把那只抠得血淋淋的脚移开,伸到日头地里,开始叫起好来。
“好,”他说,他拍巴掌,“好呀!”他又说,他又拍巴掌。拍完巴掌,他把一只手蒙在眼上,从手指头缝里偷看他的娘。
阿水婆一直坐在老槐树下做针线。听到儿子叫好,她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,长叹了一口气,又埋头到她的针线里面去了。
“咦?娘,看你,你看你?”老疙瘩说。
“你看你看,”他又说,“你吃腊肉啵?你不吃?你不吃我吃。”
见没有引起他娘的兴致,老疙瘩有点泄气,他只好自己继续把游戏玩下去。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嘴里蘸了点唾沫,粘了一小块腊肉送到嘴里。
“咯吱咯吱……”他故意嚼得很响。
“咯吱咯吱咯吱……”他继续着。
阿水婆就骂出声来:“狗日哩……”
“你骂我?”老疙瘩开始兴奋起来,脸上现出了红光,“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骂我?我吃我身上的肉你骂我?你骂你骂,我吃我的肉就是吃你的肉,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哩。”老疙瘩说着又用手指头送了一块在嘴里。
“狗杂种!”阿水婆拿起地上的条帚,扬起了手。老疙瘩捂了头,闭上眼,做好了挨打的准备。
这时候,老槐树上响起了喜鹊子的叫声:“喳喳,喳喳喳喳……”
这时候,院子里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:“沙沙沙,沙沙沙……”
这时候,阿水婆放下了条帚,老疙瘩放下了胳膊,他们同时脸上堆笑站了起来,叫道:“香香婆婆……”